2.
雪似乎已经停了很久。
安洁低着头，看着脚下那些已经与污泥混为一体的些许残雪，空无一物的心底突兀的蹦出了这样毫无实际意义的想法。
来的时候，这座被称为安特卫普的异国首都正包裹在令人炫目的雪景之中，那些在中部很少见到的高大城墙屹立在地平线上，取代了少女记忆之中熟悉的农田以及交错其中的小道，就好像在拒绝着这个异地的来者一般。
隔绝——她第一次理解了这个词真正的含义。
无论是眼前灰色的高墙还是身边操着奇怪口音的士兵，无论是脚下银装素裹的大地还是远方正自暗蓝色浩瀚返航的庞然巨舰，都是自己从未看过，从未听说的东西。
——熟悉的景色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故乡的老屋、嬉戏的田地、慈爱的父母还有过去的回忆。
现在，只有低贱的自由民身份以及脚下这肮脏的雪与自己作伴。
安洁很少在自己的故乡看到雪——作为帝国的粮仓，即使到了冬季，中部的田地也仍能源源不断的向帝国各地输送粮食，全年都未曾断绝。
据自己所知，这一切都归功于三山山脉中的第一高峰，位于塞肯德山脉中央的厄尔诺峰。
修道院的修女女士说过，人类曾经因为战败而彻底失去了旧世界整整一个世纪。而就在那一个世纪中，旧世界的土地被混沌魔物们所带来的混沌魔力污染，变得贫瘠甚至是致命。
但中部的土地是特别的，厄尔诺峰底下就是旧世界最大的熔浆湖，秩序女神派拉于那里亲手创造了旧世界最古老的火元素，它狂暴的力量燃尽了一切不够强大的混沌魔力，阻碍了混沌魔物们于此肆虐的脚步，也保护了中部的万顷沃土不受混沌们的侵害。
“而现如今，帝国的皇帝背弃了当年的誓言，背弃了派拉女神赋予人类的至高天职。所以女神发怒了，所以厄尔诺峰成了神罚火山，所以你的家人死掉了，安洁。”
“全都是因为那些该死的叛徒！”
修女女士将自己卖给那个大腹便便的奴隶主时怒目圆睁的表情仍历历在目。
安洁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派拉女神、帝国、火元素、厄尔诺火山、神罚，这些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无论神圣帝国多么的腐化堕落，自己与父亲母亲都是虔诚的女神信徒，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背神之箴言的事情。
她不能理解。
为什么女神非要对着自己一家生气呢？
为什么偏偏要让什么也没有做错的自己失去一切呢？
“走快点！”
或许是因为思考的原因，安洁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而这很明显引来了身边私兵的不满。
“是......是的。”
瑟缩着低声回应了下，少女又一次将注意力放在脚下那些漆黑的污泥上。
——和自己一模一样，不是吗。
若是停止思考，单纯的赶路就会变得枯燥而又乏味，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般难熬且无趣。
不知什么时候，脚下肮脏的土路变成了还算整洁干净的石板路，周遭来来回回的人流消失不见，被一种令人感到压抑的安静所替代。
私兵们开始频繁的对路过的人们躬身示意，就连走在最前头的塞西留斯都挂上了假笑，时不时的停下脚步，与本该擦肩而过的人们打声招呼，攀谈寒暄几句。
看来，自己一行人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的平民区，进入了有堡垒庇护的内城城区。
安洁对此有些经验——她曾经远赴故国的首都，与父母一起参加了一次举办于内城的农产品博览会。
虽然能够料到被那个奴隶主称之为“大人”的家伙一定来历不小，但这位哈尔根大人身居内城的事实，仍让安洁感到惊讶，并愈发的不安起来。
虽然不愿意去怀疑那些曾经拯救了旧世界的贵族们，但自己曾无数次自奴隶主德曼诺菲的嘴里听到关于贵族们“有趣爱好”的话题。
摇了摇头，将那些如同梦魇般的想象压回脑海深处，安洁死死的咬住了下嘴唇。
她很想哭，但她已经哭泣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明白，哭泣并不会让事态好转，无论自己如何祈求，旧世界仍然依照着它自己的意志运作着。
自己要试着坚强。
因为父母他们——
“好了，诸位，我们到地方了。”
塞西留斯的声音掐断了少女心中的决意。
就连石板路也抵达了尽头，就好像是这个城市的终点一般，极度的宁静笼罩在安洁的头顶。
即使是那些穿着华服的商人与贵族，此刻也已经捕捉不到身影，除了自己一行人之外，此处似乎就只剩下那看上去老旧无比的独栋宅邸，以及宅邸外那盛开着不知名白色小花的花圃。
“前面就是莫德特大人的宅邸，由于是私人领地，所以各位并没有权利进入，把这自由民留下吧，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塞西留斯拍了拍手，颇有些冷漠的说道。
私兵们哪里可能与塞西留斯摆架子，即使多少有些被冒犯的感觉，私兵们还是向塞西留斯欠身，并转身离去了。
很快，安静的石板路上只剩下了塞西留斯与安洁。
“小丫头，你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吧。”
瘦削的男人最先打破了二人间近乎凝固的空气。
“不要太紧张，你真正的主人可不是我这样不入流的男人，我只是在替大人物办事而已。”
他耸耸肩，向安洁走去。
“莫德特大人和我可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物，接受过良好教育，意志如钢且极有原则——虽说如此，但在某些方面，那个男人说不定比我还要来的恐怖些呢。”
虽然知道自己肯定无处可逃，但安洁还是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不要。
无论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家伙，违背他人意愿的“雇佣”，不正是奴役吗？
不愿被秩序的背叛者奴役。
不愿被那些兴趣恶劣的贵族们玩弄。
自己想要回到地震之前的生活中去。
难道这是什么不被允许的事情吗？
“你会明白的，小丫头，你终究会明白的。”
塞西留斯的声音自身前传来——那个男人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比起在野外啃食树皮时被活活涨死，或是在下城区肮脏的街道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旧世界有数百万人期待着能过上你将要过上的生活。”
“你或许自认不太走运，遇上了你自己认为无异于灾难的悲剧。但你记住，旧世界不缺乏灾难也不缺乏悲剧，在这个鬼地方，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过得比那些死掉的家伙要来的快活。”
“你已经足够幸运了，那个已经完全被欲望腐坏，心里充斥着怪异的残忍的奴隶主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调/教」一下你们这一批自由民，就把你们急匆匆的拖出来买了。”
塞西留斯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
“换做是以往，你现在恐怕就已经跪下来舔我的鞋帮子了。”
男人的话语风轻云淡，但安洁却因为那无异于恐吓的句子而瑟缩的蜷起了双臂。
“无论混沌魔物有没有被击败，旧世界也永远都不会改变，无非是形式有所变化而已。”
“这就是旧世界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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